我和台獨分子的更多事

我沒有想過，來到台灣，從大一開始班上最好的朋友，居然是我一直被「告誡警惕」的台獨分子。他叫朱晉緯。曾經想，人與人最大又無形的距離，是不是明明在說同一件事，卻用著不同的詞──誰也不願意進入對方的脈絡。

我們交談多是這樣的場景：「我在大陸都吃腸粉啊、饅頭啊當早餐。」「所以中國都沒有蛋餅哦？」「是啊，沒有！」一開始，這個名詞的差異是一種執著和較真，但是到後來，變成純屬無意義的指代「那個地方」。

休學那一年，在大陸的時候，他會用微信找我，給我發來班上大家的近況。發他和航君姚瑤揚善唐七拍的白癡影片。他說：「要不是為了你，我是絕對不會下載中國的軟體的。」嗯，我知道，註冊用戶的時候需要填選地區，選項只有「台灣省」。

2018年韓國瑜當選，他說自己哭了。他給我發來現場的片段，他說他們都哭了。他說你知道現在高雄變成什麼樣子了嗎。你喜歡的「高雄款」也沒有了。

回到學校看到映慈，她開玩笑：「我看到朱晉緯都覺得他快變成鄉民代表了。」

我就是大陸人。回來後第一次見到他是昨天。雖然我們已經通過無數次電話了，最長的一次是上周，大概講了三個小時吧，期間我開著擴音完成了拉屎、刷牙、脫衣服洗頭洗澡、穿衣服、洗內衣襪子等動作。躺在床上一邊打滾一邊戴著耳機跟他聊天，睏到翻白眼才掛斷。

昨天課間，他帶著系學會的朋友來給學弟妹派放歐趴糖，我因為休學也變成了他的「學妹」（幹！），看到他拿起話筒站在台上的時候，我快哭了。我好驕傲啊。我在第一排熱情地呼應，他說什麼話我都尖叫。就像我以前覺得對學長姐無腦崇拜的大一新生一樣。

他來到我的座位，一本正經地跟我對面的女生說：「欸，海珊說她覺得妳穿得很難看。」對方看著我跟他，我快炸了！馬上超大力打朱晉緯！跟那位女生解釋道：「我沒有！！我覺得你穿得很漂亮！」朱晉緯說：「好了，你在這個班不會有朋友了。」

他說，「要不我去問問看後面的男生覺得你怎麼樣好了。」我立馬拒絕：「才不要！你肯定跑過去問然後回來告訴我他們覺得我很醜。」他狂點頭欸你怎麼知道。

後來他回來了，說：「他們說給你打8.5分。」我還沒來得及說話，「滿分100分。」

上課前，一位台灣女生拍拍我的肩膀，問我「你是海珊嗎？」我說是啊。她說：「晉緯跟我說叫我不要跟你做朋友。」我當場翻白眼。後來跟這位女生，她叫靖柔，互加了FB。

這就是他愛我的，獨特的方式。

這是我喜歡的台灣男孩子在FB轉發的po文。我說對不起，我都跟你講「大陸」，但我無惡意，我只是想要指示「那個地方」，那個我「來自的地方」。我可能被身邊的台灣人客氣慣了，大家在我面前就是講「大陸」。需要讓大家在溝通時遷就我，真的很抱歉。

我私信他。我說我在想一件事。應該說計較。我在計較，你會不會因為我是對面世界來的人，而因為對面世界，不那麼喜歡我。但是你知道嗎，我卻是會因為你是台灣人，而多喜歡你一點，因為我喜歡台灣。

我說為什麼要有政治，我就是一個毫無政治敏感度的人，我就是對政治無感、遲鈍、毫無見地。我說我是世界人，地球人，太陽系人，不行嗎。

但我也是個根正苗紅的人啊，我認為一個中國，和你認為一個台灣，都已經深入骨髓了。只是我覺得那不是我在乎的事。

但我表現得不在乎，也是對「台灣人」的一種傷害是不是。因為這是我在自大啊！是我在理所當然啊。我認為無關重要或者不在乎的事，卻是你們很多人付出了生命都還要抗爭的事。而我，只是冷眼地理所當然。

他醒了。他回覆我：「你不是政治人物，所以沒差。」「沒有人會因為你來自其他國家就討厭你啊。」我說，那如果我覺得我們是一個國家呢。我從小就這樣認為的啊。

我喜歡的這個台灣男孩子，他也支持台灣獨立。他的世界裡，不會用到大陸這個詞。

我說我很少跟你談政治的。但是你記不記得有一次，你在我面前，幾乎是吞下嘔吐物一般顫抖著雙唇說出了「大陸」這個詞。

所以我也決定試一試，在他面前說出「中國」這個詞。我試了。

我說，你聽到我說中國，應該和我聽到你說大陸，感覺差不多。就是為對方捏一把汗？

又覺得好好笑。

我問他你知道當你在我面前說出「大陸」兩個字的時候我心裡在想什麼嗎。我在想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鬼，為了和女生更加親近，什麼話都說得出口。

多麼他媽的好笑啊。「中國」這兩個字，我在世界各地任何地方都可以說。但我在台灣不能說。我在台灣說的時候我就心虛。眼睛就會飄。就想上廁所。

回到開頭一直講的朱晉緯。朱晉緯跟我說過很多奇奇怪怪的幹話，但我覺得這一句，他是認真的。他跟我說過，「如果中國真的開航母打過來。我會上戰場，我會拿著刀，傘，棒球棍，或者其他什麼可以打仗的武器站出去。」他不知道我在電話這頭，眼淚慢慢滑下來。我說，「好，那我也去。我會穿著最柔軟最透明的衣服，站在中間。」先殺了我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