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按《撩看民國名士》一書由裴毅然著,獨立作家出版。介紹民國初年的名人、大師、聞人,讓讀者一睹歷史名士的成長、花絮、軼事等,了解生在1930年代的民國是何等的時代面貌。
八九歲起,每天剛放亮,胡母便喊醒兒子,檢點其昨日之錯,要兒子認錯,要他為老子爭氣,「不要跌他的股」(績溪方言,丟臉),說到傷心處,每每淚泣。每天,胡適早早上學,「十天之中,總有八九天我是第一個去開學堂門的。等到先生來,我背了生書,才回家吃早飯。」胡母教子方法中還有一點值得記述:「我母親管束我最嚴,她是慈母兼任嚴父。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、打我一下。我做錯了事,她只對我一望,我看見了她的嚴厲眼光,就嚇住了。」
胡適母親馮順弟(1872-1918),安徽績溪中屯農家貧女,為圓父親造屋之願,17歲自嫁48歲胡鐵花(1841~1895),19歲娩胡適於滬,23歲守寡。胡鐵花中過秀才,宦遊各地,胡適出生時任淞滬厘卡稽查員(收稅員)。1892年初,得新任閩撫邵友濂援引,胡鐵花獲任台灣東直隸州知州。胡母隨夫奔走,伺候左右,老夫少妻自是疼愛有加,丈夫教其識字斷文,幾年下來認字近千,初通文墨,馮順弟深知斷文識字的重要性。
甲午戰敗,清廷割台,胡鐵花奉命離島內撤,走至廈門病倒,1895年8月22日長逝於廈。馮順弟扶柩回鄉,守子度日。前妻數子皆已長成,長子胡洪駿(煙鬼、賭棍),年長後母兩歲,家用供給全靠次子洪騅經營滬漢兩地小買賣,家政大權捏在繼子手中,年輕晚娘的日子相當不好過。據說小到吃一塊豆腐乾,大到胡適求學,馮順弟都得仰看洪騅臉色。此外,還不得不與各房媳婦周旋,受夾板氣。胡母千忍萬忍千省萬省,就是在胡適的教育上絕不省。她萬萬想不到這一決策何等英明:竟將兒子旋送上歷史巔峰。說來不信,胡適與幼時學伴的差異微乎其微,幾塊錢學費耳。
績溪當時行情,蒙館學金每年兩塊銀圓。胡母愛子心切,學金給得特別優厚,第一年就送六塊銀圓,逐年增加,最後一年加到12塊,打破那一地界學金紀錄。火到豬頭爛,錢到公事辦,白花花的銀圓可不是扔進清水塘。
那些普通的「兩元生」,塾師豈肯耐心扶教,每日只讓他們死背書,從不為他們講書。小學生初念韻文,還不覺得怎麼苦,後念至《幼學瓊林》、《四書》一類的無韻文,日腳就苦起來了,一點也不懂內容,全無趣味,一個個翹課賴學。先生當然動氣,戒尺打得越來越響。先生打得越厲害,學生越翹課,惡性循環,最後倒楣的自然還是學生:基礎不固,書讀得半生不熟,缺乏後勁。
胡適因繳納高昂學金,塾師不得不有所回報:給他講書。胡母堅持要塾師講解經文(按丈夫教她那樣)。不久,胡適從一件小事上明白母親多給學金的大恩惠。一位同學母親請塾師代寫家信,寫成後先生交給該生,放學後帶回家。一會兒,先生出門,那同學抽出信偷看,第一句就看不懂,轉身問胡適:「這信上第一句『父親大人膝下』,什麼意思?」那同學只比胡適小一歲,也念過「四書」,卻不解「父親大人膝下」。胡適頓時明白自己受了特別待遇,明白母親高額投資的效益。
胡鐵花在世時已教胡適認字,入塾之前胡適識字逾千,早早表現出對文字的敏異。入塾後識一字解一字,11歲已可讀古書。書讀得不僅不苦,且生出不少趣味。同學們念《幼學瓊林》每遇難題,胡適既充任「小先生」,又能免費借同學的書看。別人念大字,他卻盯住那裡面的小字注釋不放,由此讀了不少注釋中的神話與故事,12歲已能對本家姊妹擺講一則則《聊齋》。
胡適當然不知道正受著最初的文藝薰陶,日後用處大著呢!八九歲起,每天剛放亮,胡母便喊醒兒子,檢點其昨日之錯,要兒子認錯,要他為老子爭氣,「不要跌他的股」(績溪方言,丟臉),說到傷心處,每每淚泣。每天,胡適早早上學,「十天之中,總有八九天我是第一個去開學堂門的。等到先生來,我背了生書,才回家吃早飯。」
胡母教子方法中還有一點值得記述:「我母親管束我最嚴,她是慈母兼任嚴父。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、打我一下。我做錯了事,她只對我一望,我看見了她的嚴厲眼光,就嚇住了。」
寡母嚴教,約束品行,堅持於學,兒子故能漸行漸遠。此後幾年,胡適又讀了《資治通鑑》等經典史著。1910年6月30日,等候第二批庚款生放榜的胡適致信母親:
「吾家家聲衰微極矣,振興之責惟在兒輩。而現在時勢,科舉既停,上進之階惟有出洋留學一途。且此次如果被取,一切費用皆由國家出之。聞官費甚寬,每年可節省二、三百金。則出洋一事於學問既有益,於家用又可無憂,豈非一舉兩得乎?」胡母熬守至此,苦盡甘來,接信想必陣陣歡笑。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