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不再是平的，但亂中有序

　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日前在玉山科技協會的演講中，引用佛里曼（Thomas L. Friedman）過去描述全球化的專書，說過往全球化與自由貿易，打造了佛里曼所描述的「世界是平的」，但是張忠謀感嘆說：「當前世界已不再是平的」，很多人說台灣、南韓不安全了，要（半導體）產能移到美國，張忠謀以半導體教父的高度，認為半導體生產移往美國、甚至歐洲，即使政府投注幾千億美元的產業補貼，仍然無法建立起完整有效、有價格競爭力的產業供應鏈。

　張忠謀具有綜觀全球產業趨勢的戰略高度，他自己發言謹守在半導體產業，但是「世界不再是平的」評語可以用來描述當今所有產業供應鏈、乃至國家與國家往來的障礙。中美大國博弈造成全球經貿從「全球化」轉移成中、美、歐三大核心分立的塊狀，雖然貿易自由往來的核心價值並沒有被破壞，但是三大中心各自針對關心的事務築起壁壘，則是以經貿立國的台灣，以及專精於打造高效率產業鏈的台灣廠商最大的挑戰。

　今年下半年，全球經濟運行出現諸多亂象，無疑就是「世界不再是平的」的病徵。以大家討論最熱烈的通貨膨脹問題，美國核心物價的上漲是實實在在的現象；但是中國則呈現與美國截然不同的挑戰，甫公布的10月份生產者物價指數年增率高達13.5％，CPI年增率卻僅有1.5％，中國沒有通貨膨脹的危機，躉售與消費物價增幅差距高達12個百分點，看到的是經濟衰退的隱憂。

　美國消費者物價上漲的主因是通路堵塞、對中國進口貨物課徵懲罰關稅等因素，這些病因並沒有傳染到其他國家，台灣的物價上漲還是非常溫和，歐洲除了與美國關係密切的英國之外，歐陸國家還在經濟衰退的陰影中，歐洲央行仍然在大力擴張資產負債表（ECB資產負債表今年從7,000億歐元，一路增加至11月初已達8,382.67億歐元），避免已經跌入負利率的經濟繼續下沉。

　除了「通貨膨脹」之外，9月在中國爆發的煤價暴漲、限電危機，與歐洲的天然氣能源價格暴漲、居民電價上漲，表面上看都是能源問題，但是各自的病灶卻截然不同，中國與歐洲政府因應危機的政策手段，也沒有雷同之處。一個簡單的比喻：就像兩個病人同時發高燒，一個病灶是A型流感病毒，另一個卻是急性肝炎，病灶完全不同，給藥與療程自然迥異。

　所有國家都高舉「氣候行動」大旗，不過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遷大會COP26不斷遇到亂流，中國、美國、沙烏地阿拉伯、俄羅斯、印度、還有為數眾多的第三世界國家，大家各有各的盤算，氣候變遷大會開高走低，雖然不至於崩盤，卻也看出各國優先保護國內經濟與產業，減碳理想仍然坎坷不平的現實。

　類似「世界不平」的例證俯拾即是，即使是完全沒有國界、全球四處傳遞的COVID病毒，如今在中、美、歐所呈現的現象也天差地遠，就算是相隔僅一個海峽的英國與歐陸國家，彼此公衛政策與流行樣態，也出現令人訝異的差距。

　自我保護的政策成為各國主流，經濟區塊之間「搬有運無」的功能遭到阻礙，貿易障礙與政策壁壘必然會拉高成本，降低效率，成為2021年全球四處爆發經濟亂象的亂源。但是，看似嚴重的亂象，並未阻撓經濟正常運行的主旋律，全球的貿易金額續創新高，各國的經濟成長沒有衰退的跡象，各主要國家的政府債券利率持續維持低檔，而股市則續創新高。

　大國之間的貿易政策爭執，對於科技創新完全沒有影響，今年費城半導體指數從年初至今已經上漲32％，與去年同期相較大漲51％，除了台積電因為遭到特定外資放空、還有美日歐設廠的挑戰，因而從年初至今都呈現高檔整理之外，美光、輝達、超微、還有一大群中型半導體公司的股價都走出翻倍的強漲走勢；此外，臉書、谷歌、亞馬遜、微軟等公司雖然也面臨反托拉斯、甚至強迫分拆的陰影，但是業績與盈餘仍然呈現雙位數增長，市值突破一兆美元的大型科技公司越來越多。

　最近熱門的「元宇宙」雖然還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來打造，涉及相關業務的公司卻都立刻以大漲反應，直接獲益於資料中心擴建的輝達、超微等公司更立即展現騰飛的漲勢。還有，塞港、供應鏈阻塞雖然造成廠商成本大增、製造廠出貨困難的問題，但是不論是美國歐洲的品牌廠商、或是台灣韓國的製造供應商，股價也都照樣穩健。

　一個不平的世界，可能是各國政府與廠商都必須逐漸適應，並且尋求快速調整方案的課題，過去20年打造的多邊貿易平台，逐漸褪色成為配角，國安因素成為最顯著的紅線，以中、美、歐三大區塊為核心，彼此合縱連橫的結盟成為未來的主流，在結盟談判的過程中，自然會有談判策略造成的衝突，但是經濟發展的主旋律沒有改變，科技創新的動能強勁，各國政府因為彼此競爭加劇，反而對於自身的風險產生高度警覺，及早拆卸炸彈的引信，避免重大海嘯危機，在我們面前的，可能是一個並非平坦，卻亂中有序、甚至更有活力的新秩序。